去年12月初，OECD组织的国际学生评估项目(PISA)公布其三年一度的全球学生学习能力调查结果：上海学生在数学、阅读和科学等学科上的学习能力是全世界最好的。其数学平均成绩为613分，而经合组织34个成员国学生的数学平均成绩仅为494分，比上海学生低出近三个学年的学习水平。上海学生的知识和技能比美国、德国和英国的同龄学生高出至少一个学年的水平。同时，新加坡以573分的数学平均成绩居排名第二位，其后是香港地区、韩国和澳门地区。

事实很清楚：儒家文化圈中学生的学习能力是全世界最好的。当然，对于结果，人们会有各种各样的评论。中国人的第一反应是，那是因为中国学生会考试。中国学生的学习成绩虽然好，创造力却比较低下。

欧美人的态度则不同于中国人。当PISA项目的测试结果第一次发布时，德国人对本国相对较差的成绩大吃一惊，为此发明了一个新词：Pisa-Schock (冲击)。美国官员在看到本国学生的成绩在排行榜中位居后列时，用Sputnikmoment形容他们感受到的震撼，斯普特尼克一号是苏联发射的第一颗人造卫星，在当时给美国带来巨大危机感。

欧美人士的这种心灵震撼有大背景：世界格局的大调整。孩子代表着未来，孩子的学习能力决定着未来的全球财富、权力、荣誉的分配。中国孩子的成绩遥遥领先，再过二三十年，各国间的相对格局将有怎样的变化?

但也许，欧美人不必如此担心。因为，中国孩子之所以具有那么出色的学习能力，是因为好学，而这是文教中国数千年熏陶的结果。文教中国的气质完全不同于宗教欧美，文教中国向来是包容的，不具有侵略性。

中国文化不是宗教文化，而是文教文化。

每个共同体，尤其是大型共同体，要生存，要安宁人心，安顿成员的生命，要保持凝聚力，要塑造和维护健全秩序，都需要教化体系。教化不是宣传。宣传是从外部自上而下地强制灌输，你不听也得听，教化却是顺乎人心的。圣贤以人们可理解的语言表达了内在于每个人心中的人的自我提升的路径，教化从根本上说是人的自我教化。

不过，不同文明的教化体系是有所不同的。无非两种：大多数文明采用了宗教的方式，历史悠久的大规模文明中，只有中国采用了文教的方式。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文明都是以神灵崇拜的宗教作为其国民教化平台，教堂对于欧美社会而言确实非常重要，人们在那里安顿生命的意义，接受社会规训。

但中国却走上了一条文教之路，至少从孔子时代开始就是这样。孔子高扬了一个字：学，从而创造了文教中国。

《论语》全书第一个实字就是“学”：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段话极为简练地说明了孔子在干什么。孔子生在礼崩乐坏的时代，孔子的理想是重建秩序。如何重建秩序?孔子希望养成君子，作为重建秩序的社会主体。怎么养成君子?孔子删述六经，以其文教授弟子。孔子开创了今天人们所熟悉的教育。就弟子而言，其活动则是学。而且，儒家之学是合群而学。

古今中外一切文明教化的目的，都在塑造君子，你也可以把“君子”换成另一个词，但心智相似，功能相同。宗教文明通过信仰神灵塑造君子，神灵在人之上提撕人。在这里，至关重要的是信。然而，在孔子那里，不需要信，只需要学，就可成为君子甚至圣贤。

孔子自己就是这方面的典范。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学不仅养成君子，孔子通过学而达于超越的层面。孟子后来更清楚地说：通过学，可以“尽心、知性而知天”。